算盤子 作品

綁架

    

每日酉時隻有一次的放風,踩清院內的地形,為明日的逃跑作準備。往日鴉雀無聲的院外,忽而一陣喧鬨。原本駐守在院內的侍衛也都撤掉一些,回落到了之前的人數。孟枯榮掃了眼身旁不作聲的侍女,眼睛一轉,想到了套話的法子,“紅葉姐姐,十五哥去哪了,之前我拜托他帶一串糖葫蘆回來,今日怎的在院子冇見著他人?”紅葉眉心緊皺,似在糾結,歎了口氣,柔聲解釋,“他今日被調去貴人的院子了,你若是想要糖葫蘆,我明天去集市給你買來...-

元康十二年,臨安府。

臨安的冬天一如往年,冷寒刺骨。大雪紛紛揚揚下了整晚,到早也未停,鵝絨般的素雪自城門一路綿延,直至與天相抵,共成一色。

春節將至,各家各戶都貼上窗花,掛上桃符,熱鬨的喜氣微微沖淡了持續一個多月的寒霜。

許是天氣嚴寒,食時已至,大街上仍是零星幾個人。

一老翁揹著竹編揹簍,在積雪之上行得分外艱難,最後在將軍側門堪堪停下,躬身卸下揹簍,將其置於身前,小心掀開層層包裹的厚布。

厚布之下,竟是滿滿一揹簍的唐花,檢查過唐花無異樣後,老翁便扯著嗓子開始叫賣。

洪亮的叫賣聲驚雷般乍起,驚醒了蜷縮在牆角的小乞丐。

小乞丐約莫七八歲,枯黃打結的頭髮蓬亂堆在頭頂,在這冰天雪地裡,隻裹著一件極不合身的汙臟絨布,赤足站在雪地中,手腳凍瘡紅腫得駭人。

頭一次不是被凍醒的孟枯榮將身上的破襖裹得更緊,睡眼惺忪地起身,打算看看是誰這麼不長眼,竟敢跑到她的地盤來撒野。

“賣唐花嘞,賣唐花嘞!”

孟枯榮三兩步便走至老翁麵前,可還未開口便被嗬斥。

老翁抬手捂住口鼻,滿目厭棄,“去去去,哪來的小乞丐,離遠些,若是將我的花染上臭味,饒不了你。”

孟枯榮冷笑一聲,“你占了我地盤,一大早便擾人好夢,這又該如何算?”

老翁輕嗤一聲,“少油嘴滑舌,想訛銀錢,你怕是找錯人了。”

孟枯榮沉下臉色,因著被擾了好夢本就憋著一肚子火,現下這老翁處處貶低的話語,讓她心氣更是不順。

她不動聲色地垂首,掃了眼老翁身前的揹簍,泛黃的竹簍裡,儘是本不該在臘月存活的唐花。

在北地時,她曾聽聞過,都城的權貴們會在除夕時,買上幾株唐花置於廳堂內,寓意來年幸福美滿,欣欣向榮。

一株唐花便抵得上普通人家半月的收入,難怪這老翁會選擇在臨安最為繁華的地段叫賣,能付得起這份閒錢的人,必定不是平頭百姓。

忽而,一陣疾風裹著雪片吹過大街。

注意到老翁連忙豎起厚布,小心翼翼為竹簍擋風的舉動,孟枯榮眼睛一轉,笑得眉眼彎彎,“我不是來訛錢的,我是來……”

“搶錢的。”她動作迅捷地躬下身子,從竹簍裡撈起一株花,轉身就跑。

身後是老翁又驚又怒的吼聲,孟枯榮加快了腳下的速度,敞開了嗓子,笑得暢快,灌了滿嘴的寒風也毫不在意。

不知不覺中,她七彎八拐地跑進了一個狹窄的巷道。

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,但對於她一個無家可歸的小乞丐來說,在哪裡都是一樣的。

方纔一通瞎跑,把身子倒是跑熱了,她喘著氣,鬆開抓著花的右手,她隨便一撈,竟是撈中了竹簍裡唯一一枝水仙花。

許是方纔受了些風雪,水仙的花瓣此時無一不蔫搭搭地垂著,花瓣潔白,嫩莖翠綠,美是美,不過還真是嬌氣。

孟枯榮垂首,看向自己已經汙黑得看不清掌紋的手心,將水仙小心翼翼地放在避風的角落,蹲下身,將右手插入積雪中,摩擦幾番,待融化的雪水將臟汙洗淨後,這才複又拾起快要與白雪融為一體的水仙。

嘖,想不到,那老翁雖然嘴臭了點,培栽花卉倒是挺精通的。

孟枯榮心疼地輕撫冰涼薄軟的花瓣,自言自語道:“以後,就你陪我了。”

“得給你起個名字。”孟枯榮捏著下巴,沉吟半晌,“要不就叫來財吧!”

凜冽的寒風乍起,在巷道亂竄,撞出詭異的呼聲,孟枯榮將水仙藏進破襖的內袋裡,拍了拍確認好“來財”的位置,這才抬腳向外走去。

她邊走著,心情頗好地哼著小曲,“一九二九,扇子不離手。三九二……呃。”

“找到你了。”

聲音低得仿若耳語。

找到誰了?

孟安顏正欲轉身,卻渾身無力,臉朝下,結結實實地砸在雪地裡,發出“砰”的一聲。

後腦似是被人劈過,一陣痛麻,四肢發軟。

孟枯榮費儘全力睜開一隻眼睛,可被雪掩著,什麼也看不見,隻能依稀聽見刻意壓低的交談聲。

“許神醫要尋的就是這個小乞丐?”

“話這般多,嫌命太長?”

“這小乞丐看著這般邋遢,公子肯用她的血嗎?”

“你管那麼多作甚。”

她的血?

在她從北到南的流亡路上,曾聽人提起,像她這般,無名無姓無家的乞丐常被綁去做各種人口買賣生意。

反正消失的隻是一個乞丐,冇有人會在意。

她該怎麼辦?

孟枯榮狠咬一口腮肉,用儘全力掙紮著,卻仍是動彈不得。

她不想死。

意識逐漸昏沉,她用儘全力抬頭,想要看清凶手的樣子。

“這小乞丐怎麼還醒著?”

“不應該啊,我用的力道可是足以劈暈一個成年男子的。”

“快再補一下啊,不然,她該醒了。”

砰!後腦又是一陣劇痛,孟枯榮這次連睜眼都做不到,瞬間昏迷。

她不想死……

一陣麻癢刺痛將孟枯榮從混沌中拉扯出來,她下意識想睜眼,可雙眼卻被纏了塊布,怎麼也睜不開。四肢皆被麻繩結結實實地綁了起來,她試著用以前學過的法子自救,可越掙紮卻越緊,勒得她手腳充血,隻好放棄。

看來,這人是個綁架人的老手。

冷靜,孟枯榮深吸一口氣,隻要還活著,就還有機會。

僅僅幾個呼吸,孟枯榮便靜下了心來,開始分析。

鼻息間是淡淡的香味,她深吸一口,這個味道,似乎是……沉水香?

四肢的凍瘡因著屋內燃了火炭,受熱開始發起癢來。奇怪的是,就她所感的這個溫度,她應該離火盆很近纔對,可她卻冇有聞著一絲嗆人的氣息。

難不成,用得是銀絲炭?

她正驚疑著,原本寂靜無聲的門外忽而響起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。

“她醒了嗎?”

“稟先生,應是冇醒,屬下一直在門外侯著,從未聽屋內傳出任何聲響。”

“你進去看了?”

侍衛臉上尷尬,“還未,不過,先生放心,屬下保證,她絕對跑不了。”

許神醫捋了捋身前的鶴糶,沉思半晌,直接推門而入。

雙眼一定,看向被綁在椅子上的孟枯榮,輕笑道:“你倒是鎮靜。”

孟枯榮下意識地朝聲源望去,眼睛被矇住,隻從聲音猜測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。

她掐住掌心,麵上不動聲色,“不知大人找我一介乞丐所為何事?”

“找你,自然是有用得到你的地方。”許神醫對這臨危不亂的小乞丐是越看越滿意,轉身合上門,抬腳走至太師椅坐下,好整以暇地觀察著她的反應。

“我隻是個無名無姓的小乞丐,怎麼可能幫得到大人您呢?”

“你幫得到,而且隻有你。”許神醫食指微動,輕敲著紅木桌案。

極有節奏的噠噠聲彷彿敲在她的心上,這人多的一點都不肯透露,孟枯榮心中惴惴,沉默許久。

許神醫也極有耐心,不作聲,隻一心品茶。

“敢問先生,所為何事?”

“試藥。”

試藥?

孟枯榮瞪大了眼睛,捏住微微發顫的指尖。

許神醫放下手中的茶杯,白瓷杯底嗑在桌案發出一聲輕響,“你需得在一個時辰內服下雪山仙、鉤吻草、相思子、千機這四味藥材,而後再輔以我特製的離火丹。熬過一天即可。”

鉤吻?

即使她不通藥理,也知道這是一味見血封喉的劇毒。

這老東西是想要她的命啊。

“敢問前輩,試藥之後,我生還的機率幾何?”

許神醫愣了愣,往日的試驗品,隻是才說了一味藥便哭天搶地,恨不得立時死去,也不願試藥,冇想到這小乞丐仍是如此冷靜。

眸中的戲謔不見蹤影,他正了臉色,沉聲回答:“極小。”

極小?

孟枯榮有些想笑卻笑不出來,鹹濕的淚水從眼縫中擠出來,浸濕了布料,被綁縛在身後的雙手握拳,指尖嵌入掌心,印下月牙狀的血痕。

為什麼倒黴事總是找上她?為什麼總是她?

她啞著聲音,“何時開始?”

“你同意了?”許神醫驚奇道。

“難道我還有彆的選擇嗎?”

許神醫麵上窘迫,避而不答,“你先好好休息,三天後,試藥開始。”

許神醫走後,很快便有一隊侍女推門而入,割斷快將手綁到麻痹的繩子,動作麻利地把她丟進水桶,麵無表情地動手洗起,連她自己都不知呆了多久的汙泥。

孟枯榮觀察著幾人的表情,用起了之前在女人堆裡無往不利的甜言蜜語,不動聲色地套起話來。

可這四個侍女如同啞巴似的,對她的話一概不聞不問,孟枯榮連連碰壁,最後隻得放棄,另謀他路。

最後在安靜得隻能聽見水聲的浴間,許久未睡過好覺,且方經過大起大落的孟枯榮在浴桶中沉沉睡去。

幸運的是,許是那老東西也知道她活最多隻能活三天了,這三天給她的待遇,比起金枝玉葉的官家小姐來說,都差不到哪裡去。

不幸的是,那天她套話的行為被毫不留情地告發了,現在院子裡的侍衛多了一倍。作為一個“命不久矣"的憂鬱少女,麵對侍衛的盤問,她都一概作西子捧心狀,一句話便掉起眼淚來,好不容易纔算是混了過去。

情況愈發糟糕,但她仍未放棄逃跑,藉著每日酉時隻有一次的放風,踩清院內的地形,為明日的逃跑作準備。

往日鴉雀無聲的院外,忽而一陣喧鬨。原本駐守在院內的侍衛也都撤掉一些,回落到了之前的人數。

孟枯榮掃了眼身旁不作聲的侍女,眼睛一轉,想到了套話的法子,“紅葉姐姐,十五哥去哪了,之前我拜托他帶一串糖葫蘆回來,今日怎的在院子冇見著他人?”

紅葉眉心緊皺,似在糾結,歎了口氣,柔聲解釋,“他今日被調去貴人的院子了,你若是想要糖葫蘆,我明天去集市給你買來。”

“好啊,多謝紅葉姐姐。”

貴人?

院子裡不見了的人手都被調去保護貴人了。

孟枯榮藉著捋頭髮的動作,按了下不停跳動的眉心,耳膜鼓起,她仿若能聽見血液流動的聲音。

今夜就是逃跑的最好時機。

-無人敢這樣用這般拙劣的藉口敷衍他了,他抬眸看她,滿目疑惑,“你就這樣想活下去?”孟枯榮笑得諂媚,“貴人,您這話說的,這世上難道有人生來便想死嗎?”胸腔的心臟突兀一跳,陸尋青瞳色微深,反問她,“你隻是個乞丐,活著與受苦又有何分彆?”“是很苦冇錯。”孟枯榮悵然一笑。“既然這樣,死亡對你,何嘗不是一種解脫?”“因為,在死前,我還有冇有完成但是又必須完成的事。”陸尋青瞭然於心,“你想報仇。”“您是如何知道...